2025年06月13日
馮寶新
對國人而言，名字從來不只是簡單的符號標記。從《禮記》“冠而字之，敬其名也”的古老訓誡，到當代父母為新生兒取名時的絞盡腦汁，姓名始終承載著特定的文化重量。本埠作家張榮起撰寫的《人名故事薈萃》，以其微觀的視角和獨特的敘事，向讀者展示了中國人名背后隱藏的精神密碼與文化基因。這部40余萬字、歷經(jīng)30余年打磨的《人名故事薈萃》，不僅是關于名字的百科全書，更是一部通過微觀人名透視宏觀歷史的創(chuàng)新之作。
一
《人名故事薈萃》的創(chuàng)作種子，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就已播下。當時，還是高中語文教師的張榮起先生在教授課文時，就開始探究作者姓名生平，如魯迅先生多個筆名的含義和故事。他搜集名人改名的勵志故事作為教學素材，意外獲得了學生的熱烈反響，學生不僅對這些人名故事饒有興趣，還紛紛抄錄，引為借鑒。
學生們的反饋，使張榮起意識到人名故事背后蘊含的巨大教育價值和人文魅力，從而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資料積累與研究?！蹲髠鳌酚性疲骸懊灾屏x，義以出禮”，名字被賦予了規(guī)范行為、引導人生的道德功能。張榮起從教學實踐出發(fā)，逐步深入到人名文化的學術探索中，他意識到“名字也是一個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結合的產(chǎn)物”，這一認識使他的收集工作超越了單純的趣味性，上升為一種文化自覺。
從訂閱《資料卡片》及人物傳略類報刊，到留心影視報刊中的相關信息；從被動收集到主動通信聯(lián)絡各界人士獲取第一手資料，他在資料收集中得到了苗得雨、黃宗英、陳玉堂等文化界知名人士的積極支持，這使得原本可能流于表面的人名收集，有了專業(yè)深度和學術可信度。
二
《人名故事薈萃》的編纂歷程，跨越了三十余個春秋，其間張榮起經(jīng)歷了從教師到退休人員的身份轉換，但他對人名文化的研究熱情始終未減。這種持久專注的學術堅守，在當今浮躁的社會顯得尤為珍貴。
書稿的編纂過程充滿艱辛，張榮起在書的后記中坦言：“搞創(chuàng)作，鍥而不舍的精神是必不可少的，但必須要有一個好的心情和氛圍，方可進行?！蓖诵莺?，他雖然擁有了時間自由，但也面臨著老年學者常見的種種困難：資料獲取不便、學術交流局限、出版渠道狹窄等，體力不支、記憶力差等身體因素，都對編著工作產(chǎn)生不利影響。然而，包括中國散文學會會長林非、山東省文聯(lián)副主席苗得雨、山東省作協(xié)副主席牟崇光等人的來信與鼓勵，教育專家對該書成為“語文教師的一部工具書”的期許，不僅給予了張榮起信心，更幫助他明確了本書的多重價值定位。
出版過程的波折同樣令人感慨。當一家出版社的主要負責人向他表達出版意向時，曙光似乎就在眼前，卻因其崗位調動而再度陷入停滯。這種希望與失望的交織，是許多非主流學術著作面臨的共同命運。
詞條從500條擴展到上千條，書名從《人名探源》《人名大觀》到最終定名《人名故事薈萃》，這些細節(jié)無不彰顯著張榮起精益求精的學術態(tài)度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，他對書名的反復推敲，本身就構成了一種人名文化的生動實踐——正如書中記錄的無數(shù)改名故事一樣，命名永遠是一個充滿文化張力的過程。
三
張榮起在編輯《人名故事薈萃》時，按姓氏筆畫數(shù)排序，將姓氏筆畫數(shù)量相同的人物歸類到同一類別中，這避免了人為主觀排序可能引發(fā)的爭議。例如二畫姓氏（丁、刀、刁等）集中排列，三畫姓氏（于、馬等）依次類推。在詞條選擇上，作者確立了明確的標準：“前提是名字里要有故事”，這一看似簡單的原則，實則蘊含深刻的學術判斷——只有那些能夠反映文化變遷、時代精神或個人命運轉折的命名事件，才會收入本書。
書中收錄的人物構成了一幅多元而立體的中國文化地圖。從上古賢明君主堯到當代普通百姓，從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到當代草根明星“大衣哥”，從道教全真七子到戊戌六君子，不同歷史時期、不同社會階層、不同國籍的人物在此匯聚。
通過書中列舉的丁玲、丁汝昌、李白等典型案例，我們可以窺見本書內容之豐富與解讀之深入。丁玲的改名歷程折射出“五四”后女性對封建父權的反抗；丁汝昌名字中的“昌盛”寓意與最終殉國的壯烈結局形成深刻反差；李白名字源于即興詩作的傳說，則體現(xiàn)了中國文化中文學與命名的親密關系。這些名源故事既有歷史文獻的支撐，又不失民間傳說的生動性，達到了學術性與可讀性的平衡。
本書對人名類型的涵蓋也極為全面。除常見的本名、字、號外，還涵蓋了譜名、筆名、藝名、化名、綽號等各種命名形式。如古元為表明重走革命新路、開始新生活的決心，由古帝源而改名古元；著名特型演員古月，原名胡詩學，為便于觀眾記憶而拆分姓氏。這些案例展示了人名在不同語境下的社會功能。張居正因夢境被主考官改名，王懿榮為表氣節(jié)而取字“蓮生”，則體現(xiàn)了傳統(tǒng)社會中權力與道德對人名的塑造力。
本書不僅記錄人名本身的故事，還通過名字這一線索，勾連出名人的人生軌跡與時代背景。如牟墨林有“牟二黑”綽號，與牟氏莊園發(fā)展史的關聯(lián)，張宗昌從“張?zhí)铩钡健靶Юぁ钡拿c社會階層躍遷的對應，這些分析使人名研究成為觀察社會變遷的獨特窗口。
四
《人名故事薈萃》的出版，一定程度上填補了中國人名文化研究領域的空白。本書創(chuàng)新性地將人名視為文化鏡像，通過分析命名行為揭示深層的社會心理與時代精神，這一研究范式具有開創(chuàng)性意義。書中對800余位歷史人物名源的系統(tǒng)梳理，構建了一部獨特的社會文化史，為相關領域研究提供了寶貴資料。
從教育角度看，本書可以幫助語文教師豐富作家背景介紹，使文學教學更加生動立體。當學生知道丁玲為反抗父權而棄姓，李白因“李花怒放一樹白”得名，這些文化細節(jié)必然能激發(fā)學習興趣，加深對作品的理解。實際上，本書的價值遠不止于語文教學，在歷史、社會學、民俗學等多個學科領域，它都可以作為輔助教材，幫助學生通過微觀人名理解宏觀歷史。
書中揭示的傳統(tǒng)命名方式——從《詩經(jīng)》《莊子》等典籍中采擷字詞，將天文地理、道德理想融入名字等實踐，為當代人提供了文化傳承的生動范例。當現(xiàn)代父母為孩子取名陷入困境時，本書展示的豐富命名傳統(tǒng)無疑能帶來啟示。當我們在“王懿榮投井殉國”的悲壯中讀到“文敏”之謚的深意，在“鄧拓”“趙一曼”之名中觸摸革命者的精神圖譜，姓名便不再是簡單的符號，而是流動的史詩。誠如張榮起所言，“中國幾千年的文化不同程度地凝聚在炎黃子孫的名字里”。
從更廣闊的視野看，《人名故事薈萃》一書體現(xiàn)了中國文化中“名實之辨”的哲學傳統(tǒng)。從孔子的“名不正則言不順”到荀子的“名定而實辨”，中國文化思想歷來重視名稱與實質的辯證關系。本書通過記錄歷代中國人如何通過命名定義自我、回應時代，延續(xù)著這一哲學思考。